吉小吉

总给山猪做细糠

太阳在地平线左右两边长长短短准备消失的时候,路边的过街天桥下面每个晴天和阴天都会围几个中年男人。他们的中心是一块掉色的象棋盘,边角零零散散趴着一些苍蝇蚊子的尸体。夏天的时候路灯会亮的晚一些,天会黑的晚一些,所以他们离开天桥墩的时间也会晚一些。一个穿着碱渍像一条鲤鱼一样垂在黑色背心上的男人看了很久他旁边那个胳肢窝里夹着破烂非洲手鼓的瞎子,他点着一根烟,在空气中晃晃火柴后扔到树坑里,坑里有冰糕纸个小孩子的尿。一口腾腾的白气从这个略显秃顶的男人嘴里冒出来,一截烟灰落在地上。他问那个瞎子:“哎,你不是瞎子吗,你在看什么呀?”
瞎子的两片黑色墨镜转向了这个秃顶的人的脸,就好像后面是一双通透的眼。瞎子的胳膊勾勾那个破鼓:“看云卷云舒嘛。哈哈哈。”瞎子把鼓用夹着鼓的那只手拍响,拍的像那两个坐在人群中心的老头下棋的节奏一样。他太随便了,就像刮风下雨晴天阴天,还有这群老头来不来下棋,来的老头是不是这几个老头一样随便。
“我是个算命的嘛,他们这些东西,随便掐掐指头都知道谁要输谁要赢的了。”瞎子说,他露出一口有点黄黄的牙,最后那点自然光把他照的像个济公,点烟的人沉默了,他把头低下去躲开瞎子的两片墨镜,挤出一个没有剃干净胡茬的双下巴。
瞎子在这个城市游荡很久了,他总是在不像有要饭的人的地方要饭,或者突然站起来摸索着摆出一个地摊来,一块甲醛味道散去了很多年的纺织布上写着:王半仙算卦,不开口知你姓,不问话知你家。
王三一在太阳下山之后走回家了,他另一只手里杵着一根竹竿子。他想,这种生活也行吧,什么也不发愁的,过了算了,太阳很好,月亮也很好。他在没人的巷子口摘了墨镜,把竹竿往屁股后面一别,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三一,来了啊。”
“来了来了,今天晚了,在路上看人下象棋来着。”
王三一有一些朋友,几个人攒到一起搞了一个中年乐队,王三一没有反驳过这个中年的说法,他其实还算是一个年轻人的,三十岁离他还有一些时间。他把胳肢窝里的鼓换到两个膝盖中间夹着,别人唱歌弹吉他,他就在一边光不太照的到的地方拍鼓。鼓很旧了,他们这些朋友总是跟他说,应该换一个。王三一从来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可能还行吧,越拍反而越顺了。就好像说糟糠之妻一样,可能操一个新的小姑娘很爽很新鲜,但是要说到生一窝孩子的话,还是那个跟自己好几年不化妆的女人要更合适一些。他这么想,但是他没有糟糠之妻。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房子,里面一个沙发,一个床,一个电视,一个冰箱。电灯泡懒得装灯罩,他躺在床上或者沙发上的时候,不会回顾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展望以后发生的事情。王三一很清楚,他作为不一样的人,比很多人都要清楚。电视里的新闻联播报道一些无关紧要的见面和会谈,实际上他遇见过的所有人内心都有一个清楚明白而让他们恐惧的念头,一切都要结束了。王三一想,我是一个自由的人,结束一下也没什么吧。一个黄黄的灯泡在他肚子正上方通着电,他把眼睛闭上,就又感受到了隔壁那对情侣心里的隔阂,欺骗,还有不舍。
自由是什么。王三一有的时候真的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问完完事,例行任务,之后闭眼睡觉。回答倒是回答的出来,可是自由,他觉得,就是管你妈的,我不回答。
几天之后王三一把最近给人算命的钱数了数,整整衣服头发洗了个澡,去银行办了个卡,存进去。他去了又一个城市,彻底从这个坐标销声匿迹。那个抽烟的人觉得瞎子死了,他的音乐朋友觉得鼓手疯了,没有人在意他在哪儿,快乐不快乐。实际上也没有太大意义,大家永远不快乐。
酒吧的老板跟人提起来王三一,他一边擦杯子一边说,那是一个自由的人啊,自由,真好,真他妈的好哇。他现在五平米的吧台里,有一个女客人要了一杯起泡酒听他不停的讲故事,喝多的人是老板,女客人手前面的一杯酒将将喝了一半。她结账走了,半个屁股露在短裤外面,一扭一扭的,大腿根的肥肉蹭在一起。老板依旧在擦杯子,他看得出神,他想,如果自己是王三一那种自由的人的话,说不准直接上去操个爽了吧。下一个客人过来,老板还是收回了思绪,他问,您要点什么。
实际上王三一是不会这样做的,这都没意思,他心里是这么认为的。牵挂啊,欲望啊,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太大影响,至少至今是这样。他觉得看不开跟看不见,可能还是看不见好一点吧。于是他在两元店买了一个破墨镜,镜框掉漆,他的耳朵根上总是一块青青的铜绿。他带着墨镜和手鼓去了另一个城市,把房子还给房东,拿着卡,鼓,还有手机,换了地方。但是没什么区别的,名字变了而已,人永远是一样的人。
蝉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循环很久停不下来,他腿上被叮了很多红红的包,不太敢挠,听说会流脓,发炎,得病。一会有个男孩子跟他一起坐在了这个农家乐秋千板块,蚊子和蝉消失了。王三一想,可能是杀气吧。他在夕阳的余晖里扶扶眼镜,准备去看一看这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是怎样的人,却一无所获。他并不是很经常一无所获。于是他悄悄被吸引了,他有一些意识到,但是没有关系。
“小哥,周身连蚊虫都近不得,怕是煞气很重啊。我王半仙来帮你算算,给你解解看?”
“啊,这个是天生的。不劳烦了。”
“哎,小哥,我听你声音尖脆,可别是阴气太重啊!你别客气,我帮你解解!”
“不用了,真不用了。”
“要不这样吧,我给你个我名片,你回头有什么事儿啊啥的,给我打电话!我叫王三一!本,本地人。”
“啊……也行吧!我叫许安仁,鹰潭人。”
王三一把手伸给他,墨镜后面两只眼睛眯了一条弯弯的缝。等到许安仁几秒钟之后握住他的手的时候,王三一把眼睛睁开,睁的很大。
自由是什么呢?他这时候又问自己。只有一无所有,一无所得,一无所求才能被叫做自由,没有束缚,没有牵挂。自由太不快乐了,自由很惨。
他眼睛睁开,许安仁的眼睛也睁开。王三一心里想,他以后也许会快乐了,他不再是那个自由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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